внутренний иелове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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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中联文《一杯酒,以及其他》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杯Tequila Sunrise 呀ww
感觉自己罪孽深重的第一棒再此表白全员!

华青鹰:

顺序: @亚历山德拉 ;我; @赤乌夭渡南楼半暖冬 ; ; @楠熊窝里都是南极熊  ; @长夏以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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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棒:萨沙


“辛苦了,乔治。这位客人就由我接待,你回家休息吧。”


墙上石英挂钟的指针已经绕过午夜十二点,后半夜的街角小酒馆里只剩下布鲁斯的温柔呓语。黄色灯光被调得很暗,碎钻一样的斑点晕在俄国人的啤酒杯里一动不动,比月出时分的光景更为寂寥。伊万喝得微醺。他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是刚刚被自己训斥过的红发雀斑酒保瞬间就灰溜溜地消失在吧台后——想必是如临大赦。


“跑吧,蠢货们!”他想。凯瑟琳也好,经纪人也好,唱片公司经理也好……都离开我吧。你们总算看透我了——伊万·布拉金斯基这里只有地狱,根本没有许诺的“灵魂星光”。  


落拓到现在,唯独他热爱的音乐能继续给他伤害。蓝调缓慢流淌着,一片片地把他身体里残余的活力刮走,布拉金斯基闭上眼,举起德国黑啤一饮而尽。经过丰富发酵的液体面包安抚了俄国人空空如也的胃,却没满足他心底的渴求。他还记得,下午凯瑟琳到他的公寓找他,把他亲手交给她的钥匙拍在桌上,再没有拿走;他还记得,他一一亲吻过的甜蜜嘴角和蓝色的眼睛统统失去温度……他记得的:身材高挑的性感女郎把他滞销的最新专辑《地底星辰》摔到地板上。她说,我看错你了万尼亚;她还说,从此我不再是你的。


“呵。”仿佛他确实拥有过她的真心一样。


空玻璃杯的厚底砸回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伊万能听到从各个黑暗的角落传来的议论,但是他懒得管那些人的看法——因为这几年他听得够多了,赞许也好,诋毁也罢,什么都够了。


俄国人把自己浅金色的脑袋埋进黑羊绒衫里。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也难怪我什么都没有。他心想。


“先生,您的‘玛格丽特’(Magerite)。”


伊万抬起头,看到一个和逃走的乔治穿着一模一样酒保服的男人。灯光实在太暗,他勉力分辨出对方柔和的东方轮廓和斜挂左肩的低马尾辫,但细节却全部模糊成灰蒙蒙的一片。


连去死之前的最后一杯酒都有人不让他好好喝,还是老比尔说的对啊:“尘世之鄙陋甚至不值得人们向其辞别。”(注)俄国人后悔自己没有呆在家里畅饮伏特加,偏偏想去他一向不被允许去的酒吧喝完这最后一杯。


“我没有点这个。给我继续上啤酒。”他压低怒火,简明扼要地提出要求。片刻之前和邻坐小青年发生的不愉快,他不想再来一次。他心知肚明是自己口气太冲在先,可他真的不想被误解成吧台恶棍。


调酒师的动作很有分寸。那个形状圆润的高脚杯被一只套着白手套的手推到他面前。


“喝下这杯玛格丽特,忘记那个伤害过您的女孩儿吧……”对方的声音低沉轻柔,和他的动作一样有分寸,“舔干杯口的盐,从此不再为她流泪。”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伊万皱皱眉,刚要开口却被个子不算高的酒保先生打断了。亚洲人朝着他轻轻鞠了一躬,姿势优雅简洁,“我是夜场的值班酒保,名字叫王耀。希望您能在Stars Underground酒吧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修长的右手微微拱起,平压在端正的经典款黑领结上。他对他善意地微笑,伊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还有,为什么要给我调这杯……什么什么利特?”


     亚洲人的黑眼睛里落入了鹅黄色的光点,那是细小而温暖的火星儿。


“您的姿态和神态已经告诉我您需要的一切,所以我给您调了这杯玛格丽特。”


“为什么偏偏是玛格丽特?”伊万追问。


“玛格丽特,意为‘献给逝去的爱人’。”王耀又把那杯卵白色的酒往他面前移了移,“两人中动了真情的一定是您。喝完这杯酒,您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歌手愣了片刻,最后还是在对方的微笑里乖乖就范。他轻轻捏起了那个高脚杯,就着杯口的盐缓缓喝下了那杯龙舌兰和酸橙汁调配成的鸡尾酒。


“它喝起来酸酸的。”伊万放下酒杯,第一次用正眼打量面前的酒保。


“因为您的心也是酸涩的。”王耀的回复彬彬有礼,“这样的心不能用烈酒烧灼。”


伊万觉得自己需要换个状态清醒一下——这位午夜的调酒师明显和刚刚那个不是一个档次。


他抬起手,指指那些装饰灯。“请帮我把灯光调亮一些,我有点看不清东西。”


“好的。”酒保走到酒柜尽头的控制台处,从暗墙里打开控制盒。只听啪的一声,酒吧里的暖黄色灯光熄灭了。王耀接下来做了什么伊万没有看见,但是他的头顶顿时出现了无数“繁星”。布拉金斯基抬起头,眯起眼睛来瞧才发现那些隐藏在墙体里的灯泡。无数闪烁着的星光把天花板和客人的距离拉近,他又变成了莫斯科郊外那个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的孩童,对天空和未来都充满憧憬……


布拉金斯基笑了笑。胃里的沉淀的酒精正在发挥作用,他模糊地感觉到刺激他创作出《地底星辰》的灵感居然和这家酒吧老板的心思不谋而合,也不知道是缘还是劫。伊万重新在座位上直起腰,满怀歉意地对着调酒师笑了笑。


“抱歉,我心情不好,说话口气冲了点。请你多包涵。”


 这一次俄国人终于看清了调酒师的容貌。那是一张看不出情绪的年轻面容,约摸二十来岁。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些艺人不同,王耀的眉目干净、毫无戾气,真张脸就像纯净水——第一眼平凡,第二眼深刻,第三眼就已经是说不出的习惯。


调酒师微笑着摇摇头。“如果您心情不好,我会继续给您调制帮您快乐起来的鸡尾酒。”


别您您您了,王先生还是叫我伊万吧,俄国人挠挠头。如果他不是名人的话,他会把自己的全名都报给对方,说不准还会塞上一张名片。


王耀用细软的白布擦拭着冲洗过后的摇酒瓶(shake),细如羽毛的眼睫在酒吧温暖的空气里颤动,唇角的笑意依旧和煦。


“好的,伊万。你也叫我名字好了。”


接下来的四分钟王耀依旧自顾自地调着酒,明显是又自作主张替他选好了适合他的饮品。习惯了闷头灌伏特加的俄国人就把酒保的调酒过程当演出看——看着王耀从巨大的酒柜里挑出两三个瓶子,看他把不同色泽和香味的液体倒进摇酒瓶、举到头的高度上下摇匀,看他动作轻快又不失稳重地把速冻在零下二十二度的老冰夹进阔口杯,再把调好的赤红色液体缓缓倒入。伊万从未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艺术,轻易就看傻了眼。


“‘血腥凯撒’(Bloody Caesar)。”酒保把那杯猩红如血的酒推到他面前,“我的朋友,请你好好享受。”


他好整以暇地接过,举杯,凑近星光下端详。“我只听说过‘血腥玛丽’(Bloody Mary),这两种鸡尾酒有什么不同吗?唔……咸的?”


“只有一两点不同,但血腥凯撒更适合你,伊万。”调酒师想了想,还是把技术性的词语全部略过。你是一个征服者,伊万——亚洲人的眼睛在对他说话——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会很难过……


“……就像现在这样。”


王耀补完后半句,他的声音熨过歌手脊背上每一寸疲惫的肌肤,细数着他低垂眼角里的褶皱。


“……”


“伊万,最近工作是不是不顺利?”


何止不顺利,简直是和地狱一样。布拉金斯基一口一口把这杯酒喝下肚,好像真的从中喝出了血腥味。这时候,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响彻在他的脑海。


“布拉金斯基先生,您千万不能去酒吧!万一被狗仔队拍到,公司又要去应付舆论。请您不要给我制造麻烦了好吗?……”老实说,他的经纪人干的不错。这个姑娘让他省了不少心,而自己精心策划的专辑却差强人意。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也不想再给其他人制造麻烦了。  


伊万一口气喝干“血腥凯撒”,这杯带着辣味的酒里有什么东西烧灼着他的眼圈,让它们发红发热。


王耀在一旁冲洗调酒用的长柄不锈钢勺,口气平淡好似自言自语。“即使英明勇武如凯撒大帝,他的征途也不是一番风顺。”他说,“很多时候,我们的眼光要放得长远一点。”


……可是我已经拖得够久了啊,耀——俄国人抿紧了嘴——在如今的歌坛新人面前,我已经不算年轻的了。你的神情告诉我,你之前不认得我,耀。你是从来没在大街上见过我的海报吗?还是你一直听我的歌却从来不知道我的模样?不过你认不出来我也是正常的,因为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头发比鸟窝还乱,眼睛里都是血丝,衣服几天没有换,还带了一身的酒气。


“耀,你介意我给你送你一首歌吗?”


在调酒师出手回收只剩冰块的阔口杯时,伊万忽然开口。


“伊万,请随意。”王耀微笑着抬手示意,酒吧角落里那一块空空荡荡的音乐台,“我洗耳恭听。”


俄国人走过去,轻车熟路地把所有的设备接通地缘。“棒极了。”他感受着手心里金属话筒架的寒意,心想。用最后一首歌为人生的最后一天画上句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头顶是星辰,脚下是地狱,还有朋友在场作陪,你还能期待比这更好的谢幕演出吗,伊万·布拉金斯基?


他扣了扣话筒,音响发出的单调回音让酒吧里寥寥几位回了头,随后又熟视无睹地转过身去。


真的没有人认出他来。


布拉金斯基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接通了电吉他,惊喜地发现那是一把吉普森。


正好,就唱那首吧——孤独的歌手按出简单的和弦,低声唱出拉娜德蕾《God Knows I tried》的前奏。他闭着眼睛,分明是重复过千千万万次之后的自信和自在。


有时候,我会在清晨的六色霞光里醒来;


天空美得令人疯狂,我想把它灌进喉咙如同品味‘龙舌兰日出’。


伴随着《加州旅馆》我狂欢起舞,乐至物外;


只有当孤身一人,不得关心,我才觉得自由……


讽刺的很,录专辑的时候他的嗓子还没有这时候的好。伊万睁开眼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环视四周。Stars Underground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不过他的心思却飞到很远的地方。凯瑟琳的倩影从他眼前晃过,经纪人抱着文件夹夹着手机行色匆匆,他的经理人皱着眉头,他的歌迷们在他走进后台的时候疯狂地尖叫、于是他甩开吉他从舞台上跳下,张开双臂去拥抱他们……都是些旧人往事,它们被酒精混杂成光怪陆离的图景,在他面前展开宛如人生的万花筒。


但是,现在——这首歌是唱给你听的,耀。布拉金斯基往酒保的方向点点头,又把眼睛闭上。


可上帝知道我活着;


上帝知道我会死去。


上帝听见了我的祈求,


我诚心祈祷,得愿不还,痛哭流涕。


当歌手的热泪在黑暗里滑落的时候,酒保手上的动作也和纷纷议论声一道停了下来。


上帝洞悉了我的爱情,


上帝看穿了我的谎言;


上帝知道我终将失败,


却赋予我漫长的生命。


俄国人知道现在肯定有人认出他了,可是他在哭。


他艰难地清着喉咙,哭得停不下来,就像这首歌一样。


但是上帝知道我尽力了,


                            他知道我尽力了。


                            我已经尽力活过, 


                            上帝知道我已尽力……


上帝啊,我已经尽力了。救救我吧,我的生命就要完结。


“啪!”


就在这时,音响和话筒里传出的歌声电吉他声戛然而止,好像是突然断了电。


歌手微张着嘴,泪眼婆娑地还没缓过来,酒吧里却已经响起一片掌声。有人一边鼓掌一边朝着吧台的方向高声呼唤:“王老板,音响是不是坏了?麻烦您看看吧!”


“谢谢,不过不必看了。后面的我也不会。”伊万放下吉普森,随后径直走到王耀面前。


他透过眼泪看到王耀面无表情的脸。酒保沉默地和他对视。俄国人安静地看回去,最后缓缓抬起手把眼角的泪痕抹掉。


是时候说再见了——向他,向这个酒吧,向整个世界……他想。


可亚洲调酒师摇摇头。王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好的第三杯酒推到他面前,打断了他没能说出口的告别。


“你唱的好听极了,你是职业歌手吗?……在离开之前,至少让我调杯酒送给你当做谢礼吧!”黑发男人沉吟了一会,最后还是露出微笑。


“伊万,一杯酒的时间你总能空的出来?”他问。


伊万不知道自己怎么拒绝。他现在脑子乱得很,连带着荷包里握着安眠药瓶的手都抖。
    “最后一杯。”他回答之后觉得有点尴尬,就追问一句,“这是什么鸡尾酒?颜色真好看。”


戴白手套的修长手指握紧了圆玻璃被的杯壁,将它凑到吧台上摆作装饰的复古小台灯下。炽热的灯光打在白手套上,刺得俄国人有点睁不开眼。但是他还是看清楚了——这杯鸡尾酒从杯底到杯口是火烧红到小麦金的渐变;细小的冰块挤在一起,就像被朝霞染成橘黄的白云。用作装饰的樱桃有一半浸在酒液里,柠檬片衬托着它鲜艳欲滴的大红脸颊,好像是在模拟朝阳从海面升起。


“这就是那首歌里唱的‘龙舌兰日出’,”王耀把满满一杯递到他手中,“喝完了这杯再决定要不要走吧,伊万。”


俄国人挑挑眉,抬头举杯从善如流。龙舌兰基底热烈火辣,灼灼地从舌尖落进喉管,果香味萦绕在歌手的唇齿间,甜香满溢,充满了幸福的味道。这最后一杯酒总算对了他的胃口——歌手囫囵把它吞下,一股酒劲直冲大脑,好不畅快。


吧台后方,王耀默默等待他的客人把他特意为他调制的、龙舌兰和橙汁比例达到一比一的鸡尾酒喝干,手心里居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还好,这一次他赌赢了。歌手还没有完全喝完这杯酒,已然支撑不住地趴在橡木吧台上,努力保持清醒的挣扎在他看来就是徒劳。


俄国人扶着吧台,此刻害怕得不得了。药明明还在身上,他却好像马上就要睡过去……永远地离开。


“还有三个小时就真的日出了,伊万。”调酒师低沉的声音就像坚实的铁锚,捆绑住他失去知觉的四肢。


“留下来,我们就能一起看。”他说。


注:老比尔(Old Bill),文学青年对英国文豪莎士比亚的爱称。后面的台词引用自《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自行翻译。


注:Lana Del Ray – God knows I tried 翻译有参考网易云音乐的推荐翻译(by夏初临)


第二棒华青鹰


这个夜里,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梦境短暂如同流星,而当他醒来面对另一天的阳光,不得不用一整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回忆:他躺在一间狭小休息室的沙发上,三四只青色的铁皮柜立在墙角,另一侧则是废弃的架子鼓和谱架——就像一个窘迫的后台。


发生了什么?首先是失败,之后是更多的失败。一个东方人。莫斯科的星夜。吉普森和话筒。一杯或者不止一杯的烈酒——安眠药!


他直起身来,无助地四处搜寻,但那个瓶子消失了,就好像它们也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凯瑟琳鲜艳的嘴唇似乎在他的耳边张合,她轻佻地抬一抬眉毛,似乎对他发出嘲笑。


“见鬼,布拉金斯基!”她说,“看看你,你连死都做不到!”


这一切都令他更加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他站起身来,强忍着眼前黑色的晕眩和宿醉的头痛中无用地在房间里翻找。他笃定它们就在这里,而这间小而脏乱的休息室就像是避难所,像是专属于他的怪异的告解室。


布拉金斯基在房间里折腾了很久,他咒骂着,含混地向四周的空气抱怨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把他的药弄丢了,大约不是在这里,但为什么不是在这里?这个小破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他妈的像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就像他的生活。上帝啊!他想把这一切都毁掉,这些可恶的人,糟糕透顶的事情……他竭尽全力,药却丢了,布拉金斯基感到疲惫,终于冷笑着骂了一句。又坐回沙发上来。


然而,在漫无目的的发泄结束后他突如其来地发现,伴随着精疲力竭,他的郁闷似乎也在着无望地寻找过程中消散。


他喘着粗气。这个时候另一个人悄悄地打开了门。


王——耀。伊万·布拉金斯基笃定是他。果不其然。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而后露出略带欣慰的微笑。


他冷淡地向着东方人。


“你好。”他说。


“下午好,伊万,”王耀点点头,对于他的清醒感到有一点不可思议似的,但仍然温和地出声提醒道。


他还是穿着酒保的制服,今天换了领结。似乎注意到他的恍惚,东方人忽然想到什么。


“我去给你拿一杯水。”


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只玻璃杯。


“只是水,我向你保证,”东方人在他瞬间的犹豫后仿佛顿悟,“喝吧,伊万。”


他无可奈何地在对方的注视下喝光了淡而无味的液体。纯净水的涩味,东方人温和地点了点头,接过了空杯,微笑中带有鼓励。


“你在我们的休息室,”他说,“现在呢?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俄国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心烦意乱地揉了自己的头发——现在它们更加凌乱,像是淡金色的鸟窝扎在他的头顶。


“我不好,”随后,他又无意识地将他们捋顺,这样一下子露出额头,像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一般,他说了谎话。


“我不好,耀。我的东西呢?”


他们两个都知道他的意中所指。但显然王耀会错了意,他的笑容消失了。


“伊万,”他似乎是在试探着,又仿佛感到很抱歉似的,“你可以和我说,我想我能够帮助你……”


伊万·布拉金斯基抬起眼来看着他,忽然感到一种得逞的快乐。


“耀,”他缓缓开口,“你是在——关心我吗?”


面对这样直白的发问,另一个人无所适从。


“伊万,”他抒出一口气,“你稍等一下,我想……你需要再喝一点水?”


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空杯。但布拉金斯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捉住了王耀更为纤细的手腕——纤细,却充满力量。那一瞬间他回忆起王耀昨夜的表演。


“是,或不是?”


他执着地发问。东方人的眼睛吃惊地张大,而后慢慢地,在对方的面孔上,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到了一个微笑。


“是的,”他缓缓开口,“请把我当做——你的一个朋友。”


但又顽皮地补上了后一句。


“作为朋友,我可以开导你。但我是不会给你那些药的,伊万。”


面对他的坦荡,伊万反而无话可说:第一次有人这样承认。第一次!并未因为职责、薪水、利益或是什么别的一样肮脏的东西。王耀竟认为他们是朋友……那么这些关心便理所当然。


“伊万,你得放开我,”东方人无奈地挣一挣,“你勒疼我了;并且,我得去工作,今天乔治没有来……”


坐在他旁边的俄国人眨了眨眼睛,却并没有动作。


“伊万!”他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


回应他的是一个近乎失态的拥抱。


伊万·布拉金斯基勒紧了他,如同一个溺水者抓着浮板。从未脱口的短语在他的齿间打着转,终于含糊地脱口。


“谢谢你,耀,谢谢你。”


“伊万,不用客气,”东方人满怀笑意,拍了拍他的脊背,“在我看来,你不需要那些药,你只是——你只是需要关心,或许还需要一点鼓励,伊万,你昨晚唱得真的非常好。你的歌声……”


伊万松开他。他看着这个门外汉苦苦思索的样子,而王耀也感觉到一丝羞愧:他无法形容出昨夜这个俄国人的歌声,只是觉得好听。那道声音仿佛进入他的内心,让他觉得熟悉,如同与旧友重逢。


“……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唱得很棒。”


他诚恳地说。


“谢谢。”


伊万抿住嘴唇,终于还是笑了。


夕阳西下。当伊万·布拉金斯基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狼狈,跟随着东方人从休息室走到前台,再次坐在昨天的老位置上——他发现自己竟然感到隐隐地放松和舒适。


“你的歌声比他的好听百倍。”


在王耀转身回到酒柜,拿出一瓶天蓝色瓶子的伏特加时,偷偷地对他说道。他们就像两个相识很久的老友,肆无忌惮地分享着秘密。东方人的眼神扫过此刻正在唱着蓝调的歌手,对他抱怨。


“……说真的,伊万,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你的声音——也许是广播里,也许是路边?你有边走边唱的习惯吗?”


这句隐秘的笑话足够让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他凑在东方人耳边,回答他,“你不认识我吗?我可是……”


我可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一个出过专辑的歌手,不。


“……我可是从不唱歌的人。”


“是吗?”


王耀走开,仍不忘回头对他笑。


“我不信,伊万——你真是天才。”


他盯着东方人的背影。


王耀是个忙碌的魔法师,摇酒瓶就是他的道具——十几种酒,更多的果汁、水在他双手的神奇安排下化为杰作。而他有条不紊地组织着它们,就像展示一场魔术。


他的确有魔力,伊万·布拉金斯基想到。


“我想喝昨天的‘血腥凯撒’。”


当他再次空出时间,站在伊万对面的时候,俄国人眼望着他开口。王耀几乎下意识地动作,然而后一秒却摆了摆手。


“不行,伊万,”他故意板起脸来,拒绝了送上门的生意,“你昨天喝得太多。又没有——啊,我应该给你拿一点吃的。伊万,你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是我的错……”


他费力地打开柜门翻找,首先是一盒牛奶,王耀找了一只最大的杯子,毫不心疼地斟满,放到伊万面前的吧台上来。


“喝一点。我去那边找一找面包。”


俄国人只是收起支颐的手,拉住他。


“耀,”他的另一只手拿过那只杯子,喝了一口。


“谢谢你。”


“不用客气,”王耀噗嗤笑出来,点点自己的嘴唇,示意他嘴角的奶渍,“我们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俄国人毫不在意地凑上前来,在人声的喧闹和不断跑调的现场乐队的歌声里,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那些失败和不快。


“下班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东方人愣了一下。


第三棒:赤乌


 


 


 


周遭的声音短暂的消失了——


也许自己会被拒绝。


伊万回想起记忆里那些细碎散漫的灰尘粒子,漂浮着在聚光灯下显露出原型,舞台灯光毫不吝啬的尽数落在发顶,顺着发尾落在歌者的肩膀,凝聚在指尖的一点上。


布拉金斯基站在那中央,站在人们的视线底下,站在黑色的漩涡里。


  这样的场景在他梦境里现了又现,如同梦魇。


  安静的空间里,他听见思维转动的声音。


听者和看客对他的评价是他无法不去关注的东西——可这东西是条坚固的锁链,它禁锢住他的四肢,锁住他的表情,直到扼住他的喉咙。


经纪人和他说:你要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可千万别被那些媒体抓住了影子!


现在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王耀看着他,是的,他的朋友正注视着他。东方人的眼里没有其他杂糅的情绪,让伊万无比轻松。


  “当然可以,伊万——我是说,现在该我谢谢你的邀请。”


王耀看着眼前露出笑容的斯拉夫人,他敢保证这笑容在哪看到过,说不定是电视上吃到第一口蜂蜜的熊。


“请允许我在这等待。”伊万单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握着装满甜腻牛奶的玻璃杯,王耀微侧了身子,扫了眼那没什么人会关注的时钟。


  他转头微笑,“这都随你的意,伊万。”


 


兴许是零星的掌声让跑调的歌手卸下了自己的满腔热情,现在星辰里只流淌着舒缓的、安抚人心的音乐。


  伊万手指微曲敲着大理石桌面,他把目光散了开来,于是眼里全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多数的人成双结对地来到这儿,互相请对方一杯酒,再到唇间溢满酒香,醺然微红地道出心事。也有人和之前的他一样——,面目里尽是抹不掉的哀绪,蜷起身躯半趴在冰凉的台板上,狼狈不堪。


布拉金斯基坐在那儿,点点灯光从他脚下升起,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丁点灵感,从这些人们这里来。伊万毫不费力地抓住了它,因此更多的东西涌了上来。无关事业的自由创作让他无法抑制突破禁锢的喜悦,现在、立刻,他需要一张纸、一支笔——伊万急切地向身后询问,在得到的一瞬间就开始书写他的音乐、酒吧中人们的灵魂。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是王耀递给他的纸和笔,只顾着将词句全部宣泄在纸上,笔尾在空中划出弧线。


  这一角赏心悦目。


  王耀想着,而他的客人忍不住出声问他: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你的笑容让我不那么难过了。


  他摸上自己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在微笑。


“是的先生,我新认识了一位朋友,他真的很不错、才华横溢。”


  “那真好——祝贺你。”


  王耀将酒杯推出,里面的冰块互相碰撞。


“希望您也如此。”


 


伊万蓦地停下了笔。


  他不强迫自己去想出一个糟糕的调子和歌词去填补最后的空缺,所以他就那么停了下来。即兴的感觉让他很适用,近乎沉醉于其中了。此刻他才听见自己胃的小小抗议声,的确,一大杯牛奶只满足了他的小部分需求。


布拉金斯基收好了那张纸,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抬起手腕看着手表的指针,才发现此刻已经临近晚餐时间了。


  王耀在他不远处,正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杯擦拭,光芒落在他好看的手上,东方人的黑色双眼里浇灌了认真的情绪。


  他松了松酸胀的肩膀,向王耀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


  他的步伐比以前更加稳健。


伊万重新坐在王耀的面前,等调酒师先生把手上最后一个杯子倒挂好后才开口。


  “耀。”


  王耀笑着应声,问道:“还顺利吗?”


好像思维共通了一般,伊万很容易就明白了他所指,他略点了下头,露出一丝苦恼的情绪,“都很好,就只差最后了。”


他轻拍他的肩,“总会有灵感的。”


王耀跳过了这个话题,与赶来上夜班的乔治交谈了几句,便从吧台里面绕了出来,向伊万示意后走进了换衣间。


乔治听完话后就表情吃惊地看了看伊万,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就僵硬地低头看桌子,这让伊万有点想发笑,不由得推测起自己当时的面目有多么的令人害怕。


  王耀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身轻松的便装,而伊万的白衬衫早就因为昨晚混沌的宿醉而皱巴巴,两人看起来差异极大,不过双方都不太在乎。他们并排走出了酒吧,拉开大门的一瞬间,伊万想,这个世界还不算太坏。


  他们站在马路边上抬手招来出租车,报完地址坐在车里的时候伊万问王耀,“耀,我当时很令人恐惧吗?”


  王耀睁大双眼,“伊万,谁告诉你的——?其实很正常,我见过更加疯狂的客人,那架势就是想要将整个酒吧都砸坏,所幸他在举起酒杯的一刹那终于醉了过去...有的客人醉酒后让人忍俊不禁...”


他听着王耀讲那些滑稽的客人,好笑之处两人一起笑起来,伊万感谢自己完全醉酒的状态只是睡死过去,否则他就要成为王耀口中的笑料之一了。


伊万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善于谈论的人,但他们两絮絮叨叨就那么谈了一路,就连司机都没有催促他们下车——即使他们最后还是站在了另一条马路上。


  城市的灯光一一亮起,球形的灯泡里光芒柔和不已,恍惚间让人以为有亮色的碎片在其中翻滚。


他带着王耀左拐右拐找到了一家小小的餐馆,在踏进门那一下伊万才顿觉:自己带着朋友来这样普通的餐馆,耀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潜意识告诉自己,王耀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他依旧升起了不安,他整理了一下语言才开口,“抱歉,耀,明明应该去更好一点的地方。”


  王耀松了口气,他看见伊万刚刚突然僵住的脸色,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伊万,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去那些金碧辉煌的地方,我会很不自在的,”他直视着伊万,“况且选择这里也是有理由的,不是吗?”


是的——当然有理由了,他们是朋友,不应该那样生疏。


  “那么伊万,我有些饿了,能不能快点点菜呢?”王耀嘴角弯起一个促狭的弧度,他坐在位置上,暖光倾泻而下,从他的鼻梁上游走而过。


  布拉金斯基望进王耀的眼睛里,几次呼吸后他的脑海只剩下了喟叹,他在墨色点染的双瞳里找到了歌曲的最后一个音调。


无声地对视良久,他感到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敲开了自己封闭已久的内心世界,在他的脑海里占据了一块,给予他冰冻的心脏以恒久的温暖。伊万执起王耀的手,在指节处轻轻落下一个吻。


  ——冰镇玛格丽特的甜味在他鼻腔冲撞。


 


 


第四棒  楠熊
 
 
 
 
这股甜味顺着他的血管来到大脑,缠绕在他的神经末梢。就像有人叩开了他紧闭着的大门,他感到什么东西不断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无数小溪汇成一条大河,不断冲击他的心脏,给予他心脏孜孜不倦跳动的动力,给予他活下去的动力,就在前两天,他的心脏还在不断叫嚣着死亡才是完美的结局。


王耀用伊万吻过的那只手僵硬地拿起菜单,这是一家中式餐馆。“你吃辣吗?”王耀问。


他的经纪人建议他少吃辣,但他也不大适应辣味。他的经纪人也同样建议他少喝酒,可是这根本不可能,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酒,也许他身体的百分之七十都是酒精。


他头一次吃辣的感受令他记忆犹新——如火焰在他的口腔中肆虐,顺着他的食道灼伤肠胃,让他痛不欲生,甚至连水都无法阻止这种痛苦。那可不是烈酒那般的辣,那种辣会粘在它经过的每个地方,并且它会让你的嘴变得麻麻的,像蚂蚁在你的身体里爬,这会让伊万联想到他死后的模样。


伊万想说他不大爱吃,但为了不让王耀失望,伊万点点头。


“我想你不擅长吃辣,但这是个川菜馆。”王耀笑着摇摇头,他看出伊万对辣很抵触,“如果太辣了还是喝点牛奶好。你想吃点什么?”


甜的。伊万几乎脱口而出,但这里并不会有甜的菜式,也许有甜的饮料。他的目光触及菜单,比如……什么牛奶。他盯着菜单上面的中文和英文,报出两个看起来不辣且能入口的菜名。等菜上上来,伊万看见里面的青椒,也许青椒不辣,伊万伸出他使用得不怎么灵活的筷子。


事实上这次他是完全失算了,灼烧的感觉从舌尖向全身蔓延,伊万疯狂地往自己嘴里灌牛奶,他大概和牛奶结下了不解之缘。伊万认为自己一定辣得嘴唇通红,辣得大脑乱成一团糟,辣得——


灵感迸发而出。


伊万掏出那张纸,在溅上辣汤的桌子上铺开,他问王耀要笔,王耀居然真的有一根笔,这根笔有些眼熟,但伊万管不了那么多。他的手仿离开了他的控制,在纸上飞速移动,写出最后的歌词,然后把旋律添上。等他抬起头,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新的一瓶牛奶。


“我也有过与你相同的感觉。”东方人在接过伊万手中的笔的时候开口,“那是一种不可抗力,驱使着你做那件事。”


“什么?”伊万刚夹起的那片牛肉又滑下去,他讨厌这个餐馆滑溜溜的筷子。


“当你想通了某个问题。”王耀说,“在我的学生时代,这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有时候行动只靠自觉就好,我欣赏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说法——遵从身体的意愿。”
 
饿了就吃饭,爱不必撒谎。(注1)伊万想。
 
 
 
伊万结完帐,想和王耀回到酒吧。王耀拒绝了伊万的要求:“你需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我可以送你回家。”


回公寓?伊万想到他脏乱不堪的公寓,凯瑟琳、钥匙、外壳摔坏的专辑《地底星辰》、来不及整理的空酒瓶……这些东西堆积在他的脑海的角落,此刻它们突然被现实的光芒照射,痛苦地发出尖叫。


“我还是自己回家吧,我今天并没有喝醉,不会像你说的那个喝醉酒的弗拉一样一头栽进垃圾桶,我会准确栽倒在自己的床上。”伊万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发出尖锐叫声的东西。


“有时间我还会找你的。”王耀说,“介意给个电话吗?”


“不介意。”伊万突然想起自己还把手机留在家里,便报给王耀他的电话号码。


伊万看着东方人渐渐消失在人流中,自己也转身朝公寓的方向走,好在公寓的位置很好找寻,那个显眼的建筑物附近就是自己的公寓。


今天的天气对于观星者来说很棒,满天繁星让他想起酒吧的灯,还有他糟糕的专辑。远处路灯也成为天空繁星中的一部分,但路灯能照亮他回公寓的路,星星只能供他欣赏。


遵从身体的意愿。伊万又想到那句话。经纪人告诉他什么不能做,什么就不能做,他得当个服帖的木偶,听那几根线的话,而目标是不要造成任何能留下把柄的新闻,即便那只是一个正常的行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人们为他打造出一口狭小的棺材,他只能扭曲身体躺在其间,等待蛆虫在他身上钻入钻出。伊万是自愿躺进去的,为了他的音乐。凯瑟琳当时还说了什么来着?她说,布拉金斯基,你他妈活该。


俄国人这么想着,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做歌手太累,他应该当个正常人,正常地吃喝正常地说话。还有正常地唱歌,他真该培养一个走路唱歌的兴趣,现在还不晚,他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培养。周围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看起来像醉汉一样踉跄走路的男人。


   我是否渴望太多,将一切用金钱定义?


   崇拜孤独的我难道生活不幸福?


   你不会被华丽的餐厅和礼服吸引。


   新来的音乐家又开始演奏。


偶尔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扭头看他,看这个走路唱歌的人,但更多的人并不在意歌声。他就快到公寓了,他得收拾收拾垃圾,然后完善他口袋里的那首歌,伊万的手伸进口袋,在手指触碰到平滑的纸张后放下了心。


   世界上除了他以外,还有他手中的小号。(注2)
 
俄国人乘坐电梯上了十一楼,掏出钥匙打开公寓门。他打开灯,把外衣挂在衣架上,从里面掏出那张纸,把它平铺在桌子上。关门后发出的声响教他心生烦躁,他关上窗户,打开空调。


对了,他的手机。俄国人突然想到这件事。他找到在床上不断充电的手机——实际上上面已经显示百分之百了。手机提醒他有七十二通来自经纪人的电话和十七条来自经纪人的短信,可怜的小姑娘,在收到歌手一条“我走了”的短信后,就再也没能联系到他。


伊万给她回了一条“回公寓了”的短信,但他还发现提醒里还躺着另外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陌生的电话号码说,我是王耀,你回家了吗?


伊万又闻到了冰镇玛格丽特的甜味,他移动手指,给王耀回短信。


我回家了,准确地栽入被窝。我可从未失手过。
 
 
 
(注1)伊万和王耀说的话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注2)歌词来自《аезжий музыκант》-Various Artists,翻译来自网易云音乐,提供者用户名:LadyOdintsova
伊万唱的那段歌词来自该歌曲后半段
我觉得这首歌歌词很适合伊万所以我就(。)


 


 


 


第五棒胖次


 


 


  “您应该明白这是怎样的荣誉,布拉金斯基先生。”年轻的经纪人姑娘搓着手,目光灼灼如炬,“您的新专辑销量突破了一个新纪元,甚至获得了格莱美奖的提名!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您居然成功地进行了转型?要知道,这是多少人不可企及的——”


 


  她站起来,激动地在录音棚内走来走去,红色的裙子在她身上就像一团火,“这一定是上帝的恩赐!先生,请告诉我,我是否应该感谢那个您失踪不见的夜晚?”


 


  是的,是的——亲爱的经纪人小姐,你的确应该感谢那个我原本在我既定行程里是自杀夜的那个晚上,还有那张沾满酒气和辣汤的纸,如果可以请捧上一束玫瑰去往街角那个小酒吧,替我递给我黑发的缪斯,不用多,九十九朵就好。


 


  伊万托着腮,把这一长串话都咽在喉咙里。


 


  他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根本听不进他的回复,她太激动了,像是恨不得把伊万的专辑销售数量和提名消息放在时报广场的荧幕上重播十万遍。但如果她真那样做了伊万一定会阻止她,不过前提是她能停下旋转的动作,他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眼花了。


 


  “说起来,先生。”


 


  ——感谢上帝,她终于停下来了。


 


  “凯瑟琳她一直在给我打电话,说是打不通您的。您看……?”


 


  “凯瑟琳?”伊万眨眨眼,他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好聚好散,不过我不是很想再见到她了。能麻烦你帮我解释一下吗?”


 


  “这是我的工作,先生。”经纪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视线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半晌才犹豫着说,“如果您不嫌弃我的话僭越了您,先生。我不知道在那个晚上您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什么人,但我衷心地祝福您……您现在看起来很幸福。”


 


  “谢谢你。”


 


  伊万笑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的。他站起身向他的经纪人道了别,穿戴好伪装后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录音棚。


 


  是的,我现在的确很幸福,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伊万想着。走在夜风冰冷的街道上,他不得不抬手遮住嘴边的笑意,否则这会让他看上去像一个傻子。


 


  谁会相信事业如日中天,青年才俊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几个月前还藏着安眠药去酒吧买醉?现在你在街上随便逮着一个人询问,他们都会告诉你这个俄国人是多么优秀,他是多么英俊潇洒,而他的歌又是多么的动人心弦,人们也许还会同情他在事业惨淡时被前女友“抛弃”的事情,但就像没有人知道他重获的感情,也没有人知道他温柔的黑发缪斯。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推开厚重的木门,尘世的喧嚣在这里被贴上禁止入内的标语。隐藏在墙体内的灯泡散发着柔和的光,还有他头顶上的万千星子,一切都和他初次来访的场景不谋而合。只是这次他不再是来喝人生的最后一杯酒。


 


  “耀,好久不见。”伊万冲吧台后那个黑发的调酒师挥了挥手机,上面是他半小时前才收到的短信,“我看到你说有空就来找你了。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伊万。”王耀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推过来一杯龙舌兰日出,“我们明明两天前才见过。”


 


  可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度日如年。


 


  冰块浸泡在橘红色的酒水中,暖色的色调碰撞交织,灿烂得像墨西哥的朝霞。从那天以后伊万就爱上了这浓烈的龙舌兰香味,一如眼前这个人带给他的泉涌灵感。他眯着眼笑起来,并不作答。


 


  王耀也含笑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给另一位客人调制干马提尼。


 


  自从数月前他将这个人从塔纳托斯手中抢夺回来后,他已经习惯这位俄国人时不时的拜访与他饱含热情的凝视。调酒师任何时候都不该触碰客人的隐私,他深谙此道,那是他唯一一次的破例。


 


  当他听见那个俄国人带着点卷舌音的歌声,他在一瞬间就碰触到了那里面饱含着的绝望与悲怆,他知道那个人接下来想做什么——寻找一栋高楼或者繁多的药片来结束他自己的生命。他见过那么多人走进这里,带着自满或失意,只有这个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王耀将橄榄放入透明的马天尼杯中,听见身后的男人继续哼唱起那天夜里他未曾唱完的歌。


 


就让那希望之光


 让那圣洁之光


 照亮我的生活


 温暖我的世界


……


 


  俄国人轻轻地哼着,用只有王耀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他知道我尽力了


他知道我尽力了


上帝作证,我已经尽力了


 


 


  “谢谢你,耀。”伊万轻声说。


 


  上帝知道我已经尽力,所以他将你送至我面前。你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晚上,是你用那杯酒改变了我的一生……


 


  现在的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位在莫斯科郊外草地上数着星辰的稚童,可以天真而幼稚地谈论自己的梦想。当他提起笔创作的时候,他眼前闪过的不再是幽暗的地底冥河,不再是端坐王座的哈迪斯,而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伏尔加河,是许佩尔波瑞斯人居住的国度*……


 


  他可以大方地谈起过去感情的伤疤,承认他过去的失败就像凯瑟琳抛弃他一样干脆利落,他不再惴惴不安地面对身边的人,他还可以和经纪人一起谈天说地。


 


  这一切都是王耀带给他的,王耀就是那束光。


 


  他反复哼唱着这首歌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客人都已散场,留下黑发的调酒师和他心怀慕恋的客人相视而笑。


 


  “这么晚还不回家,你是想要一杯龙舌兰日落作为一天的收尾吗?”


 


  “已经过了日落时分了,耀。”伊万抿嘴笑起来,他舍不得这么早走,“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王耀也跟着笑起来,他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把手搁在吧台上,等待着俄国人分享他的好消息。


 


  一个我的专辑销量突破新纪元,还获得格莱美奖提名的好日子,最重要的是,一个我能见到你的好日子。


 


  伊万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窃喜,“我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告诉那个人,可我想在今天向那个人表白。”


 


  “哦……”王耀的笑似乎僵在了脸上,他连忙低下头调整好表情,“祝你成功。”


 


  “耀,你觉得我会成功吗?”伊万一把握住王耀即将缩回去的手,直直地凝视他的眼睛——


 


  他用力地攥着调酒师神奇而纤细的双手——就是这双手调出的酒带给了他全新的希望,他享受着手心柔软的触感。


 


  那晚夜里的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饿了就吃饭,爱不必撒谎。


 


  遵从心底的意愿吧,布拉金斯基。他对自己说。你已经在音乐和人际关系上都获得了重生,只剩下这个了,抛下那些束缚吧,坦诚地承认你的爱,让这束光照亮你的余生吧。


 


  “你觉得我会成功吗?”他笑着问略显震惊的调酒师先生,将对方滑下来的一束发重新别在他脑后,每一个动作都是十足的暗示。


 


  他们对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那之前,请让我重新为你调一杯酒。”笑意重新回到了王耀的脸上,他抽出手,拿起身侧清洗一新的调酒器。


 


  朗姆酒,干邑,再加上少许蜂蜜和肉桂卷,王耀晃动摇酒器的样子永远那么让伊万着迷。


 


  “来自巴黎‘Hemingway’酒吧的调酒师Joao Burgos所原创的鸡尾酒,名字叫做‘No Name’。”


 


  倒入玛格丽特杯中的鸡尾酒颜色深沉如琥珀,映衬着王耀灿金色的眼眸,味道深厚而浓郁。


 


  “他的用意大概是让客人配合现在的心情来给它命名吧。**”王耀微笑着,看着伊万一饮而尽。


 


  “那么伊万,你想给它取什么名字呢?”


 


  头顶碎星状的灯光坠落在了王耀眼睛里,东方人的面容沉静柔和,有着能抚平伊万心中所有抑郁不畅的神奇魔力,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他嘴角俏皮的弧度——那是他留给眼前这个俄国人独一无二的赠礼。


 


  在带着些微酒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之前,王耀听到了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我爱你。”


 


  


  


 


  


*许佩尔波瑞斯人居住的国度永远是春天


**来自日漫《调酒师 Barten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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