внутренний иелове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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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的大鹏

*就是一篇校选课上的论文    



《庄子·知北游》里说“道不可言,言而非矣。”我最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它很有道理,因为我觉得语言在哲学讨论里是很不靠谱的一个东西。王博老师在《无奈与逍遥》里说庄子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很突出的一点就体现在他对语言的态度上。庄子把语言玩转于指尖:“寓言”,“重言”,“卮言”,……“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但是他心里明白:无论语言描绘的东西多么夸大或者不合常理,它都不能摆脱其本质。语言的本质在庄子看来,就是一场迷梦。梦者,幻象矣。


和司马迁不一样,庄子不觉得做梦很荒诞,不觉得“空语无事实”是什么罪过。相反的,他非常重视梦境和想象。和沉稳玄奥的《道德经》的文风不同,在《内篇》中居于为全书“画龙点睛”位置的开篇:《逍遥游》里,庄子提笔就开始扯些真实性微乎其微的故事, 描述他宏伟的意象世界和居于那个世界里的对象:“大鹏”、“鲲鹏”,以及与其形成对照的“蝉与学鸠”。


很明显的,这是一个标准的“庄式寓言”。我会在众多校选里选上这门讲庄子的课,其实也是因为对于初中课本上那一段短短的选读课文“北冥有鱼”念念不忘,因为它给人一种“非人世”的感觉:什么“不知其几千里也”的大鱼,“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鸟……还有“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形象,使我——一个个性浪漫又容易被忽悠的文科女生和太白一样,深陷于庄子文章“纯文学的审美意识”(老师上课语)中,陷入了庄周的一场迷梦里,从而忽略了和“大鹏”相关的一个重要问题: “大鹏”到底是不是逍遥的。



所以“大鹏”到底是不是逍遥的呢?我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大鹏”的形象实在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它那么“大”:“其翼若垂天之云”;它能“化”:“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它飞的那么高:“绝云气,负青天”……于是接下去我想当然地以为:庄子开篇就写“大鹏”,那肯定是因为“大鹏”所处的境界,也就是他理想的“逍遥”境界。但是读到后面庄子关于宋荣子和列子所处“境界”的评价之后,我感到很失望。因为就算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宋荣子也只是“犹有未树”,就算是“御风而行“的列子,在庄子眼里还是“有所待”。那再看看“大鹏”,它似乎没有“六月息”就飞不起来,一时间我以为,“大鹏”虽然志向高远,但它根本达不到“逍遥”。



好在后面的一段话挽救了它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这段话也是庄子关于“逍遥”境界给出的“官方释义”:“乘天气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这还不够,再来一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翻译成白话文,“逍遥”的境界就是能顺利自然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在无穷中遨游,那就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了。后面一句也很重要,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对象还不是“人”,而只是一个“物”,因此,暂且说一说为什么我觉得“大鹏”是“逍遥”的。



首先我们得从有限的文本中提取出寓言故事中“大鹏”的特点。(前面我承认过:紧抓着虚构的故事不放的举动有“囿于文字之嫌”,但是没有文字,思想也就无法建立,只能空谈。)我认为,大鹏的特点有四:其一:“大”;其二:“化”;其三:它是顺着“六月息”高飞的(不是自己没事找事拼命扇翅飞起来的);其四:它飞的很“高”,高到万物在其眼中都是“野马尘埃”的程度。这些特点,都是只有处于“逍遥”才能获得的特点。



第一,我们来说说它的“大”。老师在课上讲过“小大之辩”,认为寓言中“大鹏”这个“大”不仅仅是体积、物理意义上的大,而是更高层面上的“大”。我试图去解释这个“更高的境界”。我觉得这是“空间”之大,是“眼界”之大,是“能力”之大。这一点在“大鹏”和“蝉与学鸠”的对比中显得更为明显。“蝉与学鸠”的眼界很狭窄,低头是地面,抬头也只有一棵“榆枋",犹如“井底之蛙”,认为世界不过如此,飞行不过如此,还嘲笑“大鹏”“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我认为它们视野的狭小,与它们自身的弱小有密切关系。这些“小虫”既没有“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能力,亦没有想去“大世界”里看看的兴趣。庄子在此为我们描述了身为“小”的可笑和悲哀。后文中所举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是一个道理:它们本身与“大鹏”有决定性的不一样:它们的起点就不一样。



“大鹏”的出生地“北冥”也很广袤,它自己也很“大”,寓言中物理的大,其实反映了现实中人的“眼界”和“能力”。

 


老师提到了现实世界与意象性世界的差距,我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决定性的差距”。而且让我联想到现代理论物理的“次元世界”:低次元世界里的存在无法感知、更无法理解高次元世界里的存在。与此相似的:眼界低的人看不到眼界高的人眼里的世界。用英语来讲就是:cannot see the big picture。“大鹏”之“大”,决定了它的“眼界”/“视域”是“宇宙”级别的,它理解事物的层次也是“宇宙”级别的,而用“宇宙”级别的视角观察的事物是什么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罢了。


第二,它会“化”。李振刚在《生命的哲学》中说,“鲲”化为“鹏”在寓言世界中的转化是出于“鲲”的意愿。而“南冥”在他眼中是“希望之地”,而“北冥”相对应的是阴冷之地。因为“鲲”不想困于“阴冷之地”,向往着“温暖之地”,因此它化为巨鸟,飞跃九万里,“一路向南”。我觉得这种理论有“分析过度”的嫌疑。我认为庄子写“大鹏”的“化”的深意并不在此,强调“大鹏”的主观愿望岂不是和后面的“至人无己”相冲突了吗?我认为: “大鹏”的变化前后的不同就在于它看到的东西不同。作为一条鱼,“鲲”虽然大,但它没有除了“大海很大”以外的认知。但它“化为鸟”飞起来之后有了更加开阔的视野:它看到了除了自己以外的、在这个世界中的其他的渺小的存在。好比庄子隐于草莽,身处江湖,却把一干儒家官宦在庙堂上的处处受制于人,为形势所迫给看得清清楚楚。“化”与“不化”,在我看来就是“神”还是“形”,“远”和“近”,“登高望远”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区别。“大鹏”的转化抛弃了“海”而投向了“空”,使自己的视野不再受位置的局限,这个“化”,不如说是“虚”:视角拉远了,具体的事物虚化了,大的图景反而全都历历在目。



第三,很重要的一点:“大鹏”是乘着“六月之息”远去的。我认为这是对“大鹏有所待”理论的一个致命的漏洞。因为“六月息”存在一个特点:它每次必定伴随着“大鹏”的高飞而出现,似乎是在强调它是一种以自然规律(“海运”),一种自然而然的条件,而不强调它是“风”,是“外物”,“大鹏在依赖外物”。况且“逍遥”的官方定义中也说过:“顺应自然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来在无穷中遨游”,这就是“无所待”的逍遥。可以说“大鹏”依靠“六月息”才飞起来,但从另一个角度,“大鹏”顺应自然规律,顺其自然地让天然形成的大风把自己带到“九万里”的高空也说得通。老子说“上善若水”,水的特点就是不和任何事物发生冲突,总是顺应万物的规律,因此被用来比拟人生最高的境界。那我们在这里也可以理解为:“大鹏”是深谙自然规律才能毫不费力地“扶摇直上”,最后达到“九万里”这么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泛若不系之舟”也可以说是庄子的理想,在这个层面上,“大鹏”的境界也是近乎“逍遥”。



最后,就是“大鹏”的高飞。“绝云气,负青天”,最后往下看是什么呢?“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是世界上其他零零总总的事物在这个高度的形象:“大鹏”完全看破了它们的运行规律。“天之苍苍”,这是“大鹏”的另一个感受。在这个高度,比它大的只有“天”了,“天”是什么?“天”就是“道”。相比之下,儒家眼中的“功名”和“天下”(“蝉和学鸠”眼中的“榆枋”)就太过渺小了。“反人类中心”的思想在这里体现的很明显。如果我们过分关注于人类社会,就会因小失大,忽略了宇宙的井然有序。“逍遥者”也要“无己”,“无功”,“无名”,再想想“大鹏”吧!它高飞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炫耀吗?它高飞是为了被载入“神怪英雄榜”吗?它是为了让“蝉和学鸠”对它的德行顶礼膜拜才高飞的吗?它并不是这样的。由此看来,“大鹏”就是逍遥的典范:隔绝世俗、高居云端,也不脱离这个世界,只是让生命顺着自然的轨迹运行下去,把所有存在都一视同仁。它估计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是多么令人羡慕吧……



以上,我通过总结“大鹏”的特点并与“逍遥”的庄子的阐释进行对照,并得出了“大鹏是逍遥”的结论。也许其中还有很多遗漏的地方和说得意犹未尽的地方,但我觉得还是不要“言过其实了”。查阅了很多资料,但王博老师的文风有一种智慧渲染狂气和傲气,我最喜欢他的作品。郭老师也说过:要讲庄子,可以讲完大学四年,也可以连《内七篇》都只讲“三篇”。有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又言:“道不可言,言而非矣。”但经过这么一番挣扎辩论,好歹锻炼了一下自己的逻辑思维,也是我一个英语专业学生试验critical thinking的绝佳的机会吧。

 


本人是湖北人,深受“瑰丽奇诡”的楚文化的风格的浸染。讨论完了这么多,脑海里却还是觉得“大鹏真美”,不知道是不是“无可救药”。郭老师在导言里说庄周据载生于宋,但文字里有“楚风”。我只希望您看完了我的文章,不会有“不知所言”“空语无事实”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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